Monica 錦書，雲中來2013/09/2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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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onica的散文：【夏夜】一文刊登在2012年08月12日(日)更生日報˙四方文學週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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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深人靜，蟲鳴唧唧，蛙噪嘓嘓，此起彼落的在近處、遠處交相唱和，憑窗望去，對街人家的燈火多半熄滅，只剩少數幾盞微弱濕黃，透過紗簾暈染過來，天地夜色一整個沉沉昏睡的模樣，遠不及白天的一丁點精神或熱鬧，反倒是白晝裡看來像木頭人呆立，成排列隊直挺挺的路燈，此刻看顯得特別雄赳赳氣昂昂，也為這寂靜的夜晚點染些許燦爛。

社區花園裡的花草樹木，想來也正酣醉夢中。即使白天開得雪白、鵝黃交織招展的月桃花、白鶴竽，此時該也噤語無聲了；庭園外的蒜香藤是否還費力爬梳著矮牆，熠閃翠綠羽衣的金合歡可還清醒，那繁衍極快老早漫成一片的迷迭香和金露花樹籬，是否正依偎著喁喁私語，悄悄說著秘密；而幾個街廓外，那老婆婆種滿地的南瓜，是否正像詩人楊喚說的，「還醒著，伸長了藤蔓輕輕地往屋頂上爬」；或者那碩大無朋的芋葉，這當兒會是什麼樣的姿態，依然如白日在陽春的菜園子裡撐起半邊天嗎？…我忍不住揣想著。

斯情斯景，免不了是要讓人想起詩人，想起他的《夏夜》如此充滿詩意，充滿熱情和生機，又如此悸動人心。我總喜歡越過修辭語彙閱讀《夏夜》，與其看文字技巧的美好，更愛的是融入其中，想像自己正是那對目送「火紅的太陽也滾著火輪子回家了」，看著「街燈亮起來向村莊道過晚安」，旋即跟著夏夜躡手躡腳爬進鄉間的豐富生活內涵的眼睛，偶爾跟上腳步，偶爾停留靜靜咀嚼著，一個童年過得並不好的詩人，到底是如何完成那充滿蝴蝶、蜜蜂、小雞、小鴨、小河、小橋、山巒、田野、小孩…情味深遠的生命詩篇。

更多時候，我在字裡行間記起自己曾有過的美好夏夜。

譬如早年生活在農村，七、八月天的家裡，暑氣蒸騰教人受不了，即使老電扇伊喔咿喔地吹，還是驅趕不了室內那份燥熱時，我和家人跑到頂樓上席地而睡的往事。印象中，我們只是簡單的鋪蓋草草一抱隨手一鋪，幾個人便窩在一起天南地北地閒扯淡，直到夜深，舒爽的涼風拂過眼瞼，闃靜的遠山開始催眠，我們才夢囈似的且說且睡，和那遠在天邊一閃一閃亮晶晶眨眼眨不停的星子，就著無邊的天幕和墨藍濡黑的夜空入眠。當時都說些什麼，不復記憶；當時的戶外天床是否如今日一般蚊蚋肆虐，也不記得了。彷彿這一切經過時間淘洗，雜質自然濾淨，再素樸簡陋的過往，回味起來都變得豐盈甘甜。莫怪乎，人人都說，時間是魔法師。

有時候，我會想念螢火蟲。在那個年代，螢火蟲是田野間時常相見的一束光芒，亮麗而迷離。如若跟著父母下田而錯過「夕陽伴我歸」，往往我們也就有機會在回家的鄉野小徑裡遇見螢火蟲，或遠或近，或勾引或撲面或擦身而過，像一盞盞的燈溫柔點綴童年，即使日間曾有短暫的農忙辛苦流汗，在那當下多半還是興奮異常。於今想來，能夠那樣追逐螢火蟲，真是一種莫大的幸福。對照前幾年初夏，和幾個朋友家庭一起到南投鄉間旅行，大夥兒摸黑走路去賞螢，就著稀薄的月色，疏疏朗朗的螢火蟲一小簇一小簇地在草堆中閃爍，孩子們驚呼連連，彷彿發現新大陸。我一樣心喜感動，只是情緒還要多一些，竟莫名懷念起舊日鄉野種種。

而最奇美的夏夜之一，當屬二十啷噹歲的某一年暑假，我住在花蓮新城二個月，主要是陪伴外地工作的父親，也趁機飽覽後山風土人情和大山大水的澎湃饗宴。那短短的幾十天花蓮居遊，開啟了我和花蓮多年的情牽因緣。印象鮮明的記憶是，父親總在一日辛勞後，梳洗乾淨，騎上偉士牌機車載我到街上某棵大榕樹旁吃剉冰，父女倆說說笑笑，一口閒話一口清涼入口，好不愜意。那時候的花蓮市容甚是純樸，沒有今日的繁華，也沒有這些年的燈火輝煌，有名的大飯店只有一、二家。即使現今人潮總是絡繹不絕，鍋爐裡經常熱氣氤氳，蒸騰不已，吃碗餛飩得排上老半天的液香扁食，格局規模也還不大。猶記得那時，父親帶我去之前，一臉神氣地說：「帶妳去吃一家蔣經國愛吃的扁食。」而店裡最醒目的果然就是店家和蔣 故總統經國先生的合照。時移事往，城市景況已翻新風貌，而我愛這桃花源的心情始終未變。

以至於今，先生恰恰好又愛山愛水，因此這些年安排長假時，我們還是經常往花蓮跑，雖則未必能夠在夏日旅行大啖剉冰，我們依然從漫遊小鎮風光，到太魯閣奇石嶙峋水流潺潺，洛韶、天祥訪幽探險、立霧溪、木瓜溪、鯉魚潭、花蓮港、酒廠尋奇、美崙藍天碧海…，到近年夯透半邊天的七星潭、慕谷慕魚…一路走遍；從阿美麻糬吃到曾記手工名產，從公正包子、大禹街糖心蛋、火腿、黑潮曼波到胖叔叔年輪餅無一錯過，當然還有南濱夜市雨夜即景，和公園群鴿嬉戲。孩子的童年裡，可說是塗滿花蓮山水色彩。

也許，曾經有過的那些花蓮夏夜時光，已經遠颺。然夜深人靜，蛙噪蟲鳴時，我的心底仍然不時翻騰著山的那一邊的波濤洶湧浪花拍岸，時時湧動碎玉珠花沁涼我足的海岸追逐，以及那獨一無二的崇山峻嶺，峭壁孤險，卷帙絕美的山水詩篇。我也知道，我們仍將像遊子一般，一回又一回的回應那海的呼喚、山的凝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