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onica 錦書，雲中來2013/09/20

與你分享。

Monica的【輕旅行】慢行˙新埔 一文刊登在2013年05月19日(日)更生副刊˙四方文學。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全文↓

窗外的風景不斷地變換，熟悉的店招漸退漸遠，終成一團被拋諸腦後的模糊；櫛比鱗次的高樓大廈，穿插進來更多的台灣欒樹的金黃，棚架上的絲瓜大黃花，牆垣攀爬的艷紅九重葛，以及不遠處，低矮的竹籬笆上盛開的鮮紅扶桑花…偶爾，還有幾株水黃皮垂墜粉紫的花立在季節的一隅目送時光旅人的離去。跌入視線始終相隨的是連綿的雲山崢嶸，和那對似近還遠的海潮嚮往…。

城市的氣息在一座座的風車轉動中，一吋吋在消融迷離，相對於高速運轉的現代社會生活，區間車的緩慢，反而在這個時候醞釀出一種氛圍獨特的安適情調。廣播聲時不時地溫柔提醒旅客和歸人，香山站到了，崎頂站到了，竹南站到了，樸實的談文、大山站也緊接在一片綠野平疇中達陣，玻璃窗外齊整青綠的良田，左一畝右一片，或大或小或長或寬阡陌交錯，蔚為蔥蘢好看的圖騰，微風過處綠苗搖曳，好清新。

眼前火車經過的大都是小站，月台上下的人稀稀落落，車廂內連我不過十來人，每個人分據長椅一角都還嫌寬鬆，超迷你的一個旅行團，如果我們這樣的偶然邂逅，也能算是一種城市自由行的話。

旅程慢悠悠地推進，有人趁機補眠養精蓄銳，有人低頭認真滑弄著手機畫面，有人開始補充身體所需的養分，有個老先生倒特別，座位離我不遠，淺灰的裝束、黝黑的臉面，看來年歲應該不小，身旁沒有任何人相伴，一個逕兒挺直背脊緊靠椅背，也有一對年輕的戀人斜背包、紅球鞋和短褲，甜蜜依偎在門邊的角落位置。

對角那母女是車裡最熱鬧的風景。打從她們上車，小女娃便哇啦哇啦地說不停，童音稚嫩，是一種可以被接受的喧擾。小女娃不安分，年輕的媽媽只好邊忙打手機邊哄小孩，小女娃不買帳越發吵嚷、搶媽媽手上的「玩具」，沒能得逞，繼續嗯嗯啊啊哭鬧。媽媽有些尷尬，不得不轉頭多哄幾聲，可惜成效不彰。忍不住心軟，我掏出包包裡的巧克力餅乾送給小女孩吃，我想，這餅乾至少可以讓她在這幽閉的百無聊賴中，擁有片刻的甜美時光。

忽地，一列自強號悶聲低吼從我們身邊呼嘯而過。旋即看見一隻鳳蝶在窗外翩翩飛舞，那身影在藍天下是如此渺小，卻又如此出色吸睛。尾隨牠的舞，我瞥見邊坡上馬纓丹盛開、鐵道旁一簇簇紫色翠盧莉，還有些紅瓦、白雲和綠籬交相輝映，在這個我全然陌生的地方。

終於，風車越聚越密，沙灘的氣氛越濃郁，我的心眼開始雀躍。我的目的地─新埔站，總算百聞不如一見。一九二二年建的木造建築，日式風格的淡雅和那素樸俐落的外觀、格局、黑瓦和所謂的「牛眼窗」設計，在在為人津津樂道。幾經歲月摧拉，九十高齡的它難掩蒼老，卻依舊風華迷人。

更重要的是，聽說這個小站是西部幹線中最靠近海的車站。而那海，便是我們地理課本上讀過的「臺灣海峽」。我在海堤上細步慢行，撐著一把花洋傘、足蹬四公分高的涼鞋，在遼闊空曠的海潮聲中，看潮來潮往、波濤翻湧，看後浪推前浪的海面競逐，看那或聚或散的釣客拋竿收線，也看烈日當空下的海光瀲灩，以及那晾曬在海堤上的什物，猜想是附近人家的善用巧思，而後我為匍匐在亂石當中的馬鞍藤、菟絲停下腳步。

馬鞍藤厚實的藤葉生機勃發，在那貧瘠不堪的境地裡拚命地長，還開出美麗的艷紫色花；而左近不時傳來陣陣巨大砰然聲響，繼之以碎裂如沫的浪花，那磅礡聲色分外教獨佇海堤的我感到驚心。

我走下堤岸，沿著民家村落漫步，小村的午後鮮少人煙流動，恰好四目相遇的只有一個正在屋外埕前收拾晾曬被單的婦女，許是看慣觀光客來去，她目無表情地看我一眼隨又自在忙碌手頭的活。我無所事事在堤岸上上下下，一會兒看海，一會兒近靠民家巷弄，意外發現一所經年與海潮聲相伴的國小，校園不華麗但面海很有海味，司令台上鮮明烙印著海洋的氣息。終年聽海，會是什麼樣的生活？我很好奇；在這炎熱焦炙的當兒垂釣能有多少漁獲？也引我關心。而釣魚的人則笑問我這外來客是不是在壓馬路啊？彼此莞爾一笑，揮手道別，他們提著輕巧不豐的水桶和漁獲往自家方向走去，我則繼續漫遊小城風光。

視野所及，小村少有高樓，低矮的土地上種植了各式各樣的當令菜蔬、花草，地瓜算是此時大宗。搭架養著的絲瓜、火龍果多半也開花了，緊臨海邊有些是黃堇，開著金黃的花。有幾戶人家家屋前和田邊，像是撿拾漂流木和彩繪的石頭裝飾，別具趣味。…而我，嘗試著在這趣味中感受他們寧謐的生活。

然後再一次站上堤岸，凝望眼前的臺灣海峽壯闊綿長，水色縹碧，廣無邊際，忽然想起那隻藍天下的鳳蝶，徹底感受到人的渺小果真如滄海一粟。而海納百川的胸懷氣度，又是如何的開闊。在海面前，我們終會記起，人當學習更謙卑，學會雍容大度。

海堤上的風，終於慢慢泛起一絲絲的涼爽。只可惜，旅人不能久留，這場海的盛筵終須作別。掉轉頭回到車站，午後的陽光正好把車站烘得暖暖的，歲月的斑駁，在光影中已然淬煉成一種飽經錘鑄的美。讓人浸潤其中，便得幾分寧靜安定。

這是個小而美的好地方，與臺灣海峽靠得很近很近的城市角落─苗栗˙新埔，適合慢行，細細玩味。